“也许算吧。”
我只能这么回答奥托的问题，不然我也想不明白我无法怀孕的理由，可这即是惩罚，也就必须承受。
奥托颓废着低着头，从他五百年的岁月里不止一次被压得抬不起头来，也不止一次感受过绝望，律者与崩坏，疾病与死亡，还有那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的命运。
他深吸一口气：“薇儿丹蒂，我们结婚吧。”
我并不意外，只是对他说：“得到更多的话失去的时候也就更痛苦，奥托，你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。”
“我失去的已经够多了。”
我微微笑了笑，奥托其实并不明白，害怕的不是他。
是我。
我并不是没有感情高高在上的神，亦是拥有自由意志的凡人，或许我对感情看的比普通人更要重一些。
过往很长时间都会想到若将来我们结婚了，我想去找一个意大利的小镇，买下一个庄园，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，我可以像一个普通的母亲那样。
想象中的越幸福现实就会越加残忍。
宁可距离那些更远一些，也不愿靠近。
我害怕失去。
“你愿意与我去见一面卡莲小姐的话，我就答应你。”
当然不是真的卡莲·卡斯兰娜，而是奥托所制造幻境中的卡莲，她有着卡莲所有的记忆，也有着完全的人格。
我知道奥托不会去见卡莲的。
不是因为害怕将我的事情让卡莲知道，而是害怕卡莲在否定他五百年来坚持的梦想，谁都可以否定他，卡莲不可以，即使奥托知道卡莲不会认可，但他也绝不允许。
“好，我答应你。”
我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。
“你已经有所觉悟了吗？”
“我早有觉悟。”
我从他胸前的口袋拿出金色钥匙，是打开虚空万藏的钥匙，里面藏有奥托所有的秘密。
打开虚空万藏，借助虚空万藏，踏入那个奥托创造出来虚幻的梦境。
这个地方一直在重复着五百年前的事情，不知道奥托是在折磨卡莲还是在折磨他自己。
也许是时间不断完善，这里和真实差别的也就不多，十五世纪的欧洲在黑死病的折磨下，已经几近断绝，那是死到无法传播的灾难，看不到希望的黑。
卡莲·卡斯兰娜被关押在多明我会的宗教裁判所，她犯了罪，虽然她不认为她在犯罪。不过她必须要回来，这里有要她承载的东西。
步入幽暗的地牢，让看守的士兵选择性的无视了我。
卡莲被绑了起来，钉子将她的手掌贯穿定死在十字架上，她看起来似乎睡着了。
我走到卡莲身边，解开她的绳子，拔出钉在她手上的钉子。
“圣约，你的苦被赦免了。”
卡莲幽幽地醒了过来，她抬起头来迷茫地看着我，我们有着相似的白发，外貌也颇为相似，只不过卡莲看起来要更为活泼一些，即使身处牢狱。
“你...是人？”
她是第一个把我当做普通人看的人，实际上我们都不能算做人。
“薇儿丹蒂·沙尼亚特，五百年卡斯兰娜家的后裔。”
卡莲从地上坐起，她朝着我笑了笑。
“你笑什么？”
“能够遇见五百年后自己的后人，也是很令人开心的一件事。”
我看着卡莲，思索一会儿，便笑了起来：“确实是很开心的一件事。”
“那么，既然是卡斯兰娜家的后人，我们也算是亲人，请允许我直呼你的名字，薇儿丹蒂，为什么要来见我？”
“奥托。”
卡莲似乎早就明白我来这里的理由，她耸了耸肩：“如你所见，被他创造出来虚假的我，在不断经历这同样的事情。”
“你恨他吗？”
“刚开始的时候我想如果让我抓到他，我会狠狠地把他揍一顿。后来我想方设法的引起他注意，甚至威逼利诱。现在，我想他一定比我还要难受吧，五百年了，不知道他是过下来的。如果可以，我想让他可以放下。”
“在你死后，他解决了黑死病的灾厄，并且继承了天命，靠着他所掌握的知识，现在的天命已经不需要再害怕崩坏。”
“真没想到当初他还是个懦弱到不会和人说话的小男孩，现在已经成为了救世主。”
“但他同时成为了你最讨厌的那种人，他利用无数的人体试验堆砌成科学，他将无数女武神当做工具使用，甚至为了复活你不惜利用崩坏。”
卡莲的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，她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，低下头。
“真的，真的是相当悲伤的一件事。”
我看着她，然后坐在卡莲身旁：“我原以为你会很生气，亦或憎恨他。”
卡莲摇头：“全世界都可以恨他，怪他，唯独我不可以。”
说完卡莲继续低下了头。
“奥托啊，是我最重要的亲人。我只是觉得这太悲伤了。”
我补充道：“就跟他的母亲一样悲伤。”
卡莲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，她抓住了我的手突兀地说：“奥托很信任你，求你，救救他。”
“奥托需要拯救吗？”
“我不知道，薇儿丹蒂，我不愿意再把我的想法加给他，就像我当初让他帮帮我，让他与我一起拯救世界，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够帮帮他。”
“你觉得我可以吗？卡莲小姐。”
“奥托从来不愿意提起他的母亲，他是私生子，在他四岁前都跟着他的母亲流浪，在四岁的时候他被回了阿波卡莉丝家族，奥托以为他被他的母亲抛弃了，他宁愿跟着母亲吃苦也不愿离开她。后来他才明白，他的母亲在他被阿波卡莉丝家族带走后就死了，死在家族手上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这件事，是奥托心里永远过不去的坎，他觉得是因为他母亲才会死，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跟他没关系，但他依然不能原谅自己。他不愿意对任何人开口提这件事，说来这件事还是在我父亲死后，奥托才愿意分享给我的。”
其实奥托在我面前只是随口提过，他说我的笑容跟他母亲一样温柔，可能这就是他最后的眷念。
“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，卡莲小姐。”我向她伸出了手，展示着手上的戒指：“他跟我求婚了。”
卡莲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我，有些难以置信，最终化作无奈的叹息。
然后悲伤地向我提问：“为什么，为什么你看起来很难过？你很爱他吧。”
“我是薇儿丹蒂·沙尼亚特，我的母亲是塞西莉亚·沙尼亚特，我的父亲是齐格飞·卡斯兰娜。父亲和母亲是奥托一手制造的政治联姻，母亲在对抗第二律者中被奥托连着第二律者一起炸死，父亲背叛了天命，只不过在最初带我走的时候却带错了我的复制品，如此我也算跟着奥托长大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
我不知她为何要道歉，卡莲没有必要替奥托道歉。
“当然，真切的原因不是这个。”我取下眼罩，露出了作为神的眼睛：“在凡人眼中，我是广义上的神明，在女武神眼中，我是终律。他与我有着无法跨越的屏障，比如，生殖隔离，比如，我没有多少时间了。”
卡莲摇头：“对不起。”
“我与奥托说，如果他愿意来见你，我就答应他的求婚。”
“他答应了？”
“是的。”
“他在很努力啊。”
我转头看向门外：“奥托，进来吧。”
他轻轻地推开铁门，发出刺耳的吱呀声。
久违的奥托戴上了一顶贝雷帽，帽檐遮盖住了双眼，他仿佛整个人藏在黑暗深处。
他没有如我预想中那样痛哭流涕地冲出来抱住卡莲，而是站在那里，不肯挪动一步。
卡莲抬起头来紧盯着奥托，她捂住口鼻，低下头去，努力抑制住哭声。
我以为先哭出濑的那个人会是奥托，没想到却是卡莲，在她心中奥托究竟意味着什么？
也许宿命给不了答案。
卡莲在五百年前的这头，奥托在五百年的那头。
奥托站在那头，手指紧握着颤抖，不过来，也不肯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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